第54章 光影诗行(2/2)
戏台前的空地上,木长凳早已坐满了白发苍苍的老戏迷,竹椅边缘还沾着白日里晒谷的稻香。旦角的水袖刚扬起,绣着银线的牡丹便在灯笼下绽放,唱腔像浸了糯米酒般清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蕴暖忽然想起大四那年校庆,她被室友怂恿着反串《牡丹亭》的柳梦梅,水袖太长总甩到后台的幕布,眼里映着她笨拙却认真的模样。
人群中传来老茶客的喝彩声,旦角正唱到\"梦而死,死而生\",水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竟真似要破茧而出。林蕴暖望着戏台上流转的光影,忽然看见十九岁的自己站在聚光灯下,在花店学扎的白玫瑰,花茎上还缠着她画的戏谱草稿。
烤栗子的摊主敲着铁锅,焦糖的香气更浓了。林蕴暖忽然注意到霍袭丞西装内袋露出的一角——是他们在茶寮买的牛皮笔记本,封面上新画了幅速写:戏台下的她踮脚看戏,发间别着霍袭丞刚才捡的竹叶,而他的手正护在她腰间,掌心向上虚拢着,像捧着件易碎的珍宝。
旦角的唱腔忽然拔高,唱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戏台顶的灯笼恰好被山风掀动,暖光在霍袭丞眸中碎成流金。林蕴暖忽然想起婚礼那天,他在誓词里说\"我愿做你永远的侧幕,看你唱尽人间风月\",此刻戏台上的水袖正掠过他们头顶。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旦角的水袖终于落下,露出娇美的面容。林蕴暖望着戏台上的珠翠,忽然发现霍袭丞的领带夹不知何时换成了竹节造型——是今早她在古镇市集看见的,随口说了句\"配你的雪松香水正好\",此刻正稳稳地别在他靛蓝领带间,像片永远不会凋零的竹叶。
散场时,戏台的灯笼次第熄灭,唯有月光替他们照亮归途。霍袭丞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烤栗子的热气透过牛皮纸传来:\"刚才摊主说,栗子要趁热吃,\"他剥开壳,露出金黄的果肉,\"就像有些话,要趁戏台上的灯火还亮着,趁你眼里还有星光,赶紧说给你听。\"
夜风送来最后一缕唱腔,林蕴暖咬着热栗子,看他在灯笼光影里的侧脸。原来所谓浪漫,从来不是戏台上演的才子佳人,而是身边人记得她每个笨拙的瞬间,将那些细碎的时光碎片,串成比戏文更动人的情诗——是十年前的玉坠穗子,是此刻的烤栗子香,是他眼中永远为她停留的、温柔的光。
石板路上,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经过戏台时,霍袭丞忽然驻足,在空荡荡的台基上轻轻拥住她。远处的更夫敲响梆子,惊起栖息的夜鸟,而他在她耳边低吟的,不是戏文里的千古名句,而是属于他们的、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私语:\"暖,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甩着水袖,让我心甘情愿掉进戏里的——唯一女主角。\"
散场后,他们在巷尾的灯笼铺停留。老匠人正在糊竹骨花灯,暖黄色的光透过绘着山水的绢面,在地上投出流动的光影。林蕴暖选中一盏绘着并蒂莲的小灯,霍袭丞却让匠人在灯底题字:“戊戌年春,与暖同游云栖,竹露沾衣,灯影照人。”他说这话时,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无名指的婚戒,那里还留着白天替他包扎伤口时沾上的药味。
夜宿的民宿是栋百年徽派建筑,雕花床楣上的并蒂莲图案与灯笼相映成趣。林蕴暖倚在雕花窗前,看霍袭丞在庭院里摆弄刚买的竹制茶具。月光漫过马头墙,给他的身影镀上银边,忽然听见他低唤:“暖,来尝新茶。”
茶盏碰撞声里,她看见他指尖捏着片竹叶——是白天在竹林里捡的,叶面上有只瓢虫爬过的痕迹。这个总被她笑称“不懂浪漫”的男人,此刻正用竹叶当茶则,将新采的龙井轻轻拨入紫砂壶,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今天走了一万三千步。”霍袭丞忽然开口,眼尾带着细碎的笑纹,“但每一步都踩在我心上。”他递来的茶盏还带着手温,茶汤里漂着片完整的竹叶,像艘载着星光的小船。林蕴暖忽然明白,所谓浪漫从来不是刻意的仪式,而是他将她的每个梦想都记在心里,化作旅途上的每片竹叶、每盏灯火、每句藏在风里的私语。
更漏声渐歇时,远处的竹涛声仍在继续。林蕴暖枕着霍袭丞的手臂,看床头的花灯在墙壁投下晃动的光影,那些并蒂莲的图案,正与他胸口的心跳声同步起伏。她忽然想起白天在茶寮看见的老茶婆,与老伴相携走过五十年,却仍会为对方留第一杯新茶——原来最好的爱情,就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与彼此重逢,在新的山水间,续写未写完的情诗。
窗外,山雾又起。而他们知道,明天的旅程会有新的风景,但掌心相握的温度,眼中倒映的彼此,永远是最动人的那幅画——是山水长卷里,永不褪色的、关于爱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