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2/2）
路成年到底是多活了几十年，他盯着那孩子，又抬头看了看江旭日，眉头皱起来：“你别告诉我这是你……”
“江斟，叫弟弟。”
这话像是惊天霹雳似的，直接劈蒙了路成年，劈的江斟也觉得自己是幻听。
这刀靶子一样的玩意儿是他弟弟？
江斟先是掩盖不了的吃惊，忽的又想起顾勇给他的匕首，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江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个小野种从山上滚了下来，合着还给他滚来一个弟弟。
“江旭日，你是在耍我年纪大了吗？这孩子看着都……十岁了吧？这……这是江斟的弟弟？”路成年觉得自己舌头都在打结。
江斟也有点懵，直到他爹带着那孩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停下，他才一点点找回了点冷静，把一腔心思硬生生压了下去，转眼带着笑的站起身道：“江什么的了，刚才跑了个神没听清。”
每一个字的语气都被他拿捏的分外洒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说别人家的事。
江旭日心里也远没有他面上看的这般冷静，他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江有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江斟按理说现在应该是一脚踹翻身边的椅子才对，可他听完这一句倒是实打实的更乐了，他爹气是气，竟还没放弃用人家诗仙的诗。
他这个破名字还是他爹把“金樽清酒斗十千”给他娘的记成了“金樽清酒斗十斟。”
没读过几本书，还非要理直气壮的凑这么个名。
路成年完全不信那是江旭日的孩子：“镖局都说是在鬼石道那里滚下来的西域小杂种，你怎么知道他是你……”
“行吧，江有帆小少爷。”江斟打断了陆伯的话，江旭日有些发愣的看着自己儿子，却像看见有什么重担陡然从他身上卸了下去。
江斟弯腰笑着看了看江有帆的眼睛：“江家大少爷先和小少爷道句谢，小少爷来日苦多啊。”
也许是他这笑看着实在太善，又或者八百年语气软了一回。
面前的孩子忽然把手放在自己领口处摸索了一会儿，他这动静大了，江斟才看见他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个口子，此时正隐隐渗出血丝来。
那孩子拽着什么东西伸手放在他的面前，江斟一低头却只能看见渗出来的血，他本能的阖上眼退了一步：“说了，脏。”
如今叫江有帆的西域小杂种不知听懂没听懂，他一只手僵硬的停滞在半空，狼牙被狠狠握紧，把掌心那一块肉硌的发疼，眼睛却依旧在忽闪忽闪的眨着。
江旭日自然知道他儿子看不得这些，立刻把那孩子的手给收了下去：“你真心认也好，不真心认也好，都是我对不住你，我本来想找个日子先和你说，只是你没给我这个空。”
“您跟我说什么对不住，有什么和你这小儿子说，流落在外不容易。”
江斟说完理了理自己袖子，直接绕过他爹往门外走。
江旭日没反应过来他会是这么个态度，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问他:“你去哪？”
江斟脚步顿了下：“爹，你这算是求什么得什么，可我这本来是万贯家财就这样得分走一半……”
他说到这儿，突然觉得自己真爽快了不少，死命的压着自己脸上的笑把话给说完，“怎么也得让我出去找人哭一哭吧。”
江斟说完这一句，走的比谁都潇洒自在，江旭日看着他踏出家门，头瞬间嗡嗡的疼起来。
路成年看着江斟出门，正儿八经的看向江旭日：“江斟也不在这儿了，你和我说，这到底是不是你孩子？”
江旭日不回答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页纸放在江斟刚才坐的椅子上：“这是苏二娘给开的药单，还麻烦照着抓一个月的药。”
路成年满脑子是江旭日脑子被挤坏了吧，商量都没商量一句，就又给他丢过来一个看着像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孩子。
“这孩子有十岁了吧？那江斟五岁的时候，你倒是在外面有家有业？”
江旭日是不撞南墙不拐弯的性子，无论路成年说什么，他都认了下去：“这是当时我在大漠喝多了有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个结果。”
路成年什么话都不想说，嘴唇动了又动，却完全心疼不起眼前这浑身是伤的孩子来：“我不想和你吵，这孩子你要养你就养，我路成年只认江斟那孩子，那是我看着养大的孩子，好与不好，我都不会动一分逼着他的念头。”
江旭日心里翻江倒海，他本来就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会儿更是逼着自己冷静：“陆伯，我不是在逼他。”
“你这还不是逼他！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想做什么，你怎么就对这镖局魔障了呢？就算以后他接了这镖局，就不是往死路上走了吗！”
“王都那边已经往各大门派安人，谁知道几年后他们又会做什么，我们要是万一出什么事，镖局的那一批年轻人，谁会愿意顾着他？”
“那是江斟的事情，那是江斟该为自己考虑的事情，他喊你一声爹，不是为了把这辈子的路都交给你。”
谁都是满心的火气，谁都有说不尽的委屈，却谁都没有想到身边还站着一个孩子。
齐断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们争辩，慢慢把手里的狼牙塞回到领口里。
方才肩膀被拉扯的同意还没有消散干净，好在绷带让他没有太多表情，他小心的侧了个头，看向江斟踏出去的那扇门。
大漠也好，这儿也好，他都像是一粒尘沙艰难的浮在人世。
哪怕活着这条路，是救他的人和他一同奋力和阎王爷争来的，到头来听见最清晰的一个字，也不过是——
“脏”罢了。
十二岁的孩子还没有对这个人间产生什么喜欢与赞叹，倒先是觉到了无趣和悲愤。
好在这无趣和这悲愤又飞快的被他挤出脑海，只留下“想活着”这么这三个字，哪怕他这个岁数，还尚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他为之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