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上）（2/2）

柳亚东没吭声，过会儿嘿嘿笑，说你挺仗义，半身不遂啊。兰舟挑眉，抄起门后的火钳，说遂就遂，要遂一起遂。

说集中做一件事，静到只剩桌椅杂物挪动的动响，与彼此呼吸，其实不对，两人都不专注。两人的思虑见缝插针地沃蔓生长，千丝万缕到阻碍了肢体。两人视线叠撞到一起，都会一惊，快速挪开地一刹会短暂地头脑发蒙，想我现在是在干什么，哦，找蜈蚣，想起来才能再次投身进搜寻任务里。继续低着头，窸窸窣窣，掀被子，搬椅子，翻床底，故意轻视掉对方的存在，结果因为不留意，又会在逼仄的屋里碰触到彼此的皮肤。和以往不一样了，碰触已经会留下烙烫的感觉。

蜈蚣的再次出现调停气氛，它啪嗒从布帘掉到地上，扭动几番，弯弯扭扭在水泥地上快速蛇形。两人并肩簇着追逐上前，满屋是啪嗒啪嗒踩空的声音。眼见逼停它到角落，蜈蚣自知是绝路，扭身往二人方向，向死而生地爬行。再胆儿肥也怕这东西往脚背上爬，柳亚东嘴上一迳国骂逞能，脚却一迳蹦着倒退，姿势如别致的舞蹈，又像被水烫着。他冷肃的样子掉个稀烂，兰舟忍不住笑得咧嘴。叮咣五四，生死一线，他执剑一样竖起火钳，牵住柳亚东手腕后拉，维护地朝前，当中劈下去。刷啪一响，蜈蚣拦腰斩断，他可谓威武无双。柳亚东都冒汗了，手往额头上揩，说我操，还他妈挺悬的。兰舟手里的腕子变成了柳亚东汗津津的手，都察觉到了，但装作不察觉的样子。

柳亚东翻出上次喝剩的半瓶烧白，将蜈蚣两截儿从瓶口丢进去，算鞭尸。

关灯重头睡过，翻身倒滚，他俩都不是很平静。

因此隔天在议客厅里站着，兰舟西装领带，绷紧了弦，也显得精神不足，有一丝忧愁萎靡的样子。

三中校主任有张富贵花开的脸，脸土面积不大，牙与牙间有显见的结石，两道八十年代流水作业的青眉，披肩棕褐小卷儿，穿了身改良对襟桃红色唐装。她热情洋溢的样子，让老贾再一旁悄悄朝兰舟笑，说：“给钱的都是大爷。”

随即又来了一批，团委书记、党委书记、正副校长、特教，围簇成团，雷同的笑脸口吻，依次和文琦握手。流程第一步是参观学校，队伍慢吞吞朝前，配合文琦的行动不便，一步三停，兼顾介绍。老贾兰舟尾随其后。

县三中七几年建校，唯二年年有本科一批上线率的高中，早十几年还出过考上安徽科大的，算素水重点。兰舟记得龙虎散打班有个男孩儿就是打县三中转学来，年纪比他们都大，高且硬，功底差，练什么都是老末儿。别人问他你为啥来活受，他说原先在学校受欺负，读不下去，更活受。兰舟不能完全理解，彼时学校于他大于等于天堂，文化和品德之洋，徜徉其中，怎么会有不好的东西？他的切肤之痛永远不在这里，想它才片面、理想。时至今日，迎面儿来一群穿校服的，嬉嬉笑笑，兰舟总会感到一种无从形容的羞惭。

图书楼是红白相间，正门楼梯铺了旧扑扑的红毯，两侧花篮排开，当中一根横幅：热烈欢迎文琦先生莅临我校参观。

上楼这个问题有点古怪，任何人去扶文琦，流露一丝不纯不净的目的，都显得如同趋奉。

老贾把兰舟往人前一推，说：“你去。”

文琦扭头，看他站过来，湛清的眼睛朝他望，但没动作。以往干这事儿的，率先都是弓腰屈膝。

兰舟谨严地先问：“需要我帮忙么？”

文琦一愣，心里开怀地笑。

他说：“你胳膊，劳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