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2)
面对咸麻子的逼迫,再后来廉淑琴情绪有些失控,她起身扑过去想跟咸麻子同归于尽,吓得咸麻子一骨碌连滚带爬跑出了刘家大门。廉淑琴见咸麻子出去了,转身便甩上了大门,穿过院子进了堂屋的房间。房间里是幽暗的潮湿的,空气好似变了质闻起来有一股让人憎恨的霉味。往日房间的味道可不是这样的,有丈夫在的日子空气的味道是甘甜的,尽管丈夫一直沉默着可她总觉得房间里阴气没有那么重。什么时辰了?哦天黑了!天终于黑了!她歪坐在床上,斜着身子瞧着窗外,窗外的天空挂着一盘缺损的圆月,就像此刻她的心一样缺了边,怕是很快就要天狗吃月亮了,她惶恐极了。
她回忆着他们从前的日子,她绝不认为他是个绝情的人。平日里他虽不热络,可心肠很好,他到底是个善良的人。他会给她穿衣服,给她盛饭倒水,给她将芦苇轧好了送到她的面前,生病了还会背着她到郎中那里看病,会熬姜汤和煮鲫鱼汤喂到她嘴里,总之那时候的他对她言听计从。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宝华和五燕子没来刘家湾之前,刘家的天空始终都是晴朗的,即便偶然刮风下雨也很快会雨过天晴。可现在,刘家的天空成天都乌云密布,阴暗灰蒙的天空似乎随时会降下一座雪山,随即雪山即将崩塌将人掩埋。
外边的水牛在哞叫,老牛和牛犊是血肉之情,他们是夫妻虽没有血肉联系,可也几十年风雨同舟了,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带着个不相干的傻丫头说走就走呢?几十年的同甘共苦算什么?几十年的情分何在?她伤心极了,每每一想到这里就止不住眼泪。
啊!她的眼泪又决堤了。她笑,凝视着窗外的那一轮圆盘在笑。圆盘渐渐模糊,刹那间,圆盘变成了丈夫五官俊朗而坚毅的脸,她吃了一惊,着了魔地在心里叫唤着:“家浜啊?你回来吧,我日后定会做个贤妻良母的,只要你我能尽释前嫌!”
她也知道这一刻她需要反省。男人的伤心处女人应该了解,可她竟然不了解他的伤心处,所以她更需要反省。她知道是她伤透了他的心,几十年彻底地伤透了,所以他破釜沉舟了,毅然决然地抛下一切离开了。
可当圆盘瞬息被乌云遮盖,一切的景象虚无缥缈地回到了从前,阴气凝重的房间霉涩的空气让人忍不住恶心。是谁在耳朵边浅声吟唱?是蚊子么?天气热了,蚊子像吸血鬼一样猖獗。她立起身子,竖着耳朵倾听,不一会儿浅吟变成了啼哭,像饥饿嘤嘤寻母的婴儿,又像是深山幽溪里孤独歌唱的大鲵,令人毛骨悚然。她浑身颤抖着进入了幻象,直着眼睛看着白色月光里呼吸困难的婆婆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就伫立在她的窗前,她分明看见她连续不断地大口吐着血,嗓子里像是带着个哨子丝丝连连地鸣响着。她突然惊叫道:“快把她弄到厢房里去,刘家浜,你这个死人!不要让她弄脏了我的屋子!”
可那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可怜的老母亲上气不接下气地吐着血,他怎么能将她孤零零地丢进破烂的小屋里去?他没有动弹,她几近疯狂地逼迫,他终于就范了。她胜了同时也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心。他恨她至深于骨髓。
浅吟声过后紧接着就是滴答声,滴答,滴答,滴答……声音久久不停息,是血滴下来落在血窝里发出的水滴般的声音。她觉得头皮发麻,鼻子发酸,咬着嘴唇求饶:“妈妈,我知道错了!我该千刀万刮。我没做到一个儿媳妇的本分,没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也不够格做一个母亲,我是个极其自私刻薄的女人,只要您九泉之下宽心原谅我,日后我定会脱胎换骨做一个贤妻良母!”
她如幻如诗般说出忏悔之言,她双手合十跪倒在床前,她面向窗户凝视着圆月。此时浮云退去月光皎洁,可以清晰地看见幽暗而湛蓝的天空中星星如眼睛般闪动着。
她在皎洁的光亮里看见了他死去已久的公公,他像他丈夫一样高大而魁梧。她惶恐着,知晓那是来找她的,因为惧怕无处可去她不敢叫唤,她憎恨着周围的一切,可没人愿意相信他玷污了她十多年。她憎恨丈夫没有同情之心,甚至连半点儿愤怒都没有,她几近绝望,将仇恨和邃怨都积攒在内心深处。
“该死的,如果当初你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也好……”
她在皎洁的月光里咒骂着她的丈夫,咒骂着公公虚无缥缈的身影,咒骂着大口吐血的婆婆,这一刻的仇恨又在忏悔中回来了,她矛盾极了。后来她趴在冰凉的地面上睡着了,梦里有个菩萨告诉她说她的丈夫在县城的一座山上,她醒来后木然了好久,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开始梳妆打扮,她要梳洗一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能否归家她在所不问,哪怕只是为了砍他一刀,她都要亲眼看着他死在她的面前。
咸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进了刘家院子,宝华也不知何时回到了厢房。早上,当他们三人六目相对时都很吃了一惊,最后他们竟决定一致前往县城去。虽说他们各有各的目的,可目标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