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2/2)
酒过三巡,刘家浜明显的有点醉了。他醉了后,便情不自禁地将自己曾经一只匕首杀死两个人的事给说了出来,他话音落下去的那一刻整个仓屋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紧接着瞬间就鸦雀无声了。仓屋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就静止了,只有昏黄绕眼的灯光在众多迷离的眼神里跳动着,不多久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说大话’者很快就被骚动的男人们给摁在了仓屋的甲板上,‘游戏’似乎到此就结束了。
刘家浜在头人船上的小仓室里被关了一夜,他们也吵吵嚷嚷地议论和害怕了一整夜,直到风停了雪停了,人群才逐渐安静下来,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四五点钟了。大家都散掉后,大船上只剩下头人一个人面对着已然在惊吓中酒醒的刘家浜,他们四目相对,时间又在四目相对中过去了两个小时。终于太阳爬上桅杆的时候,头人瞪着至死不信的目光问:“你真的一下子杀了两个人?”
刘家浜见头人还想跟他求证这件事的真伪,便只好沉默不语。他们已经整整盘问了他一整夜了,他们的疯狂和恐惧确实已经吓着他了,这一刻他早已从幸福的船队生活体验中惊醒了,他又在喋喋不休的指责和问询中跌进了过去不堪回首的旧时光里,灵魂出窍,麻木不仁,因一切都无法面对无法应付,故只能诈痴佯呆。
这一刻,刘家浜后悔极了,他怎么想到自己会酒后吐真言呢?他怎么想到他们竟然就相信了呢?他们为什么不认为他是说笑话的呢?或许他们早就开始怀疑他落水的原因了,不过是因为碍于鱼尾的面子而没有强行询问罢了。这一刻,他们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们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他们在害怕和放心的同时,他们觉得他们胜利了,于是便开始逼迫头人拿主意,因为他们绝不会容许一个杀人犯跟他们共处一个船队的,于是他们商量一致决定‘大义灭亲’将他举报出去,他们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确保船队的安危,才能对得起船队的所有活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这一刻,头人显然还是不愿意相信刘家浜醉醺醺时说过的话,再一次瞪着眼睛询问着:“你真的杀过两个人?你是在说笑的,你想让大家都害怕一下,你想活跃活跃气氛,对吧?”
头人又说:“只要你说一声,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你给我保证了,我这就立马让船队的所有人都闭上嘴巴。我有信心给你保证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呢只要给我保证你说的是假的,你就绝不会被任何人举报出去的,好不好?”
处在极度后悔中的刘家浜除了后悔就还是后悔,这时候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鱼尾和孩子们,他哪里还有心思想到其他的可能性。在他将杀人这件事脱口而出后,在他被所有人围拢着说三道四后,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要趁机闭上嘴巴。他的醉酒瞬间就清醒了,他当然第一个反应会是紧闭着嘴巴不再言语了。
后面,因头人实在是无法让刘家浜开口说话,便走出去将船队的所有人都召唤到另一艘船上去开会去了。头人的意思,为了鱼尾和两个尚在幼年中的孩子,船队的所有人都应该将嘴巴紧紧闭着,将这个消息严严实实地守着,将这件事扎扎实实地‘埋葬’在已然逝去的先人的亡灵牌位下,这样才是最忠心也是最善良的做法。
可同时,尽管头人清楚他的话当场不会有人反对,不代表暗地里真的不会有人偷偷地趁着赶集的时候,将这个消息散发出去。只要有人心存歹意做了这事,那么毫无疑问,刘家浜肯定会被公家人用铐子铐住带走,毫无疑问鱼尾会再一次成为寡妇,孩子们也会因为失去了父亲而变成可怜的受人轻视的没有了未来希望和指望的可怜虫。
头人的痛心后来就传到了鱼尾的耳朵里了。当她得知刘家浜因为‘祸从口出’被头人关押在大船的小仓室里时,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用她的性命去给他做担保,她愿意相信他不过是随口说笑而已,她跪着请求船队的所有家人亲人们,请他们高抬贵手放刘家浜一马,也请大家千万不要轻信一个醉酒之人随口说说用来烘托气氛的话,她为了他简直要当场交出她的性命去,然而她一切的跪求不过像一场大风吹散的雪花,根本就无人理睬。
鱼尾的跪求被头人刻意传到了刘家浜的耳朵里,他想用鱼尾跪求这件事来获得他想要达到的效果,他很想看到刘家浜会因为鱼尾的苦苦哀求而‘服软’,并最终将自己所说的一切做一个保证,这样作为头人的他也好心里有数给大家作一个尽可能的保证。
可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当刘家浜一瞬间跌落到过去岁月中那种无法挣脱的悲痛和麻木时,他已然变成了一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哑巴了,要想从一个哑巴的嘴里再套出些真实的话语来,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
最终头人因为刘家浜的闭口不言放弃了求证。他默然地离开大船小仓室的那一刻,看到的便是鱼尾在船头的寒风中跪着嚎啕大哭的情景。看到鱼尾撕心裂肺哭泣的那一刻,他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她的男人她的家人死在沉船里的情景。他老了,已经老的力不从心了,已经无力再控制着人心的膨胀和无边的欲望了,已经无法再牢牢地控制着人心不逆反不‘谋权篡位’了。他知道自己迟早都是要死去的,可总不能在没死的时候眼睁睁地再一次看着鱼尾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吧?命运对她实在是太不公平太过于残忍了,让她刚刚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缓解过来,却又顿时陷阱了即将失去丈夫失去孩子们父亲的伤痛里了。他想,要是这一刻他这把老骨头能够替她悲痛,他一定会跪下给大家作保证的。只要他作了保证了,他还是愿意相信船队所有人的善良的,尽管这种善良都是需要一定量的代价的,然而他还是愿意用自己的尊严和地位来作一个交换,即便他也清楚这种不等价的交换并不能起到万无一失的作用,可他还是很想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