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2/2)
对面的杂货铺招牌还在,只是也明显许久都没有人来开门了,也是一幅被人‘遗弃’的荒凉样子。他摸了摸杂货铺锈迹斑斑的门锁,使劲一扭,门锁的铁环竟然脆生生地断了,他一看铁环断了,想着果然是许久都没有人进出了,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能把铁环锈断起码得五六年的光阴吧。
他推开门进入杂货铺拉亮屋内电灯的一刹那,往昔和老妇间的所有对话所有情景便都在脑子里浮现出来。他之所以对杂货铺比对小院子有更清晰的回忆,多半还是因为那个‘善良’的个性独特的老妇曾不止一次地好心帮过他,在他们事先设定好的迷局里,许多故事便都在预先设定的场景里发生了。她可算得上是这整个故事发生的不可或缺的重要的‘精神支柱’一般的了不起的人物,故此他对她的记忆就特别的深刻了。
正是因为他对她有着不一般的记忆,所以他很想在人生的末段见一见她,只可惜她许久都没有回来了,不知道是在常文龙家里和美芝一起过日子取代了老妈子的位置了,还是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无情自然而然地悄无声息地死掉了,真相不得而知。
他见不到老妇,十分的失望,便顺手将他家柜台里一把水果刀给带走了。他将带鞘的匕首一般锋利的水果刀藏在裤腰里,他想着他的人生末路很可能会再次需要这样一把锋利的小刀的,他喜欢这种不大不小的锋利的小玩意。
关上灯带上门,出了老妇的杂货铺,他不知不觉间就顺着马路走到了醉仙楼的门口了。他在醉仙楼的门口驻足了很久,看着灯火通明的鬼门关一样的醉仙楼,看着进进出出鬼门关小鬼一样的食客,他想着还是不要进去吓人了吧,这一刻他早已当自己也是来无踪去无影的鬼魂了,既然已然是鬼魂了就不要再打搅人类的正常营生和生活了。
他本也想顺着马路走到常家的大宅子去看一看的,却不知不觉间就拐到了半山腰蒋家的大门口了。他立在大门紧闭的蒋家大门口,看着同样锈迹斑斑的锁环,想着这里边也是许久都没有人进出了,或许自从蒋儒生在他父母的墓地里叫他用匕首割断了脖子,自从蒋伟大最后一次进出这座古色古香的带着书卷气的四合院后,就再也没有一个活人进出这道隔开了人世和地狱的大门了。
他看着比杂货铺门环粗了四五倍的大铁环,转头看看已然暗黑的瞧不见五米外人影的天色,笑着转身往山下而去。他顺着山路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了山下的街面上,此时他停留在街面上听着新年里人们的鞭炮声,他笑着哭了。他想,鱼尾和孩子们一定也在想念着他吧,一定也在担心着他的生死吧?远在冯庄的五燕子会在新年的夜里想着他么?她的梦里不管白天还是夜晚是否会出现他的身影呢?他不清楚也不敢断定那个傻大姐能否记得起他这个人,不过有一点他肯定是能断定的,那就是廉淑琴指定是会白里黑夜都想着他的。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感情再怎么背离和扭曲的夫妻,只要是经过了几十年岁月的洗礼了,不管在对方的印象里是好是坏,就一定是会时常想起来的。只不过想起来时,还有没有当初的那份波澜,就不得而知了。
他继续顺着冷寂又热闹的街道朝前走,因街道上没有积雪,所以他走的虽不快却很轻松。等他轻松地穿过县城,出了县城到了郊外,再紧接着到了刘家湾的地界时,他便果断地朝着父母的坟地而去了。他一点儿害怕都没有,在昏暗的夜色里顺着山坡走了半宿山路,等他到了父母的坟地停下来时,天差不多快亮了,他竟然真的连一点儿害怕都没有的。他一屁股在父母坟前的石头上坐下来,絮絮叨叨地跟父母诉说了很多很多往事,差不多将他这一生的点点滴滴都跟父母讲述了一遍后,直到看到太阳悄悄地爬上树梢了,这才微笑着停止了诉说,随后跪下磕了四个响头,道了声‘新年好’,便转身下山了。
下山后,他闷着头走路,反正不知道要去往哪里,走到哪里是哪里好了。他走啊走啊,竟然又原路返回了县城。天色渐暗时,他在半山腰上一次自杀的山崖上停了下来,他坐在山崖的边缘眺望着河对岸村庄里的点点灯火,眺望着远处另一侧在‘灯火通明’中若隐若现的整个县城的轮廓,想着自己的生命竟然是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县城里结束的,并非是在祖祖辈辈出生和生活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刘家湾里,就不免有点唏嘘了。他哭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深觉活着的不易人生的无常;他哭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情感的坎坷命运的悲切;他哭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人心的扭曲良知的廉价;他哭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生命的宝贵尊严的低贱。
他哭够了,一切就都解脱了。停止哭泣时,他猛地扯开棉袄的衣襟露出了温热的胸膛。他果断地摸出别在身后的水果刀拔刀出鞘,他双手紧握着锋利的水果刀,心中默念着鱼尾、船头、船尾、五燕子、刘大、刘二、刘三及儿媳妇们,他还在最后时刻默念了廉淑琴的名字,随即奋力一插,即刻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便直刺进他的胸膛里,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心脏里一阵冰冷后,随即便倒下抽搐着滚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