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2/2）

阿塔西亚餐厅就坐落在靠近星舰后上方的突出山岩上，顺着落地窗可以俯览整个地下城。叶澄特意挑了靠窗可以看到外边景致的位置来坐。

荒凉戈壁中，万家灯火。

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虚拟菜单，空中一道道全息立体菜肴围成一圈，叶澄轮转后点了标注最便宜的奶油土豆泥套餐。老周皱眉，不赞成的又加了特大份鸡翅给他，也给自己点了份黑胡椒吱噶肉。

“怎么，觉得你周叔请不起一餐饭？”

叶澄腼腆地笑笑，“呵呵，住院期间多亏有你照顾，这一顿，本该是我请才是。”

矿星环境恶劣，陨石雨频发，所有生存物资都靠每月一次来往飞船补给。自然食材比起营养剂，因为星际运输存储成本更高，自然就更昂贵了。

周叔平时愿意多照应他，那是他好心，叶澄却不好意思总舔着脸接收他人好意。就想着有机会定要报答一二。

老周朗声大笑，“好好好，我老周还从没看错过人，你小子就不能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过你也没必要过意不去，照顾你是只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可不是指望你将来的报答。你现在，只要想着怎么才能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服务机器人轮滑着来到指定餐桌，打开金属腹腔，取出餐点摆上。

怯生生地盛在白磁盘中央的土豆泥，显得分外可爱，盘边还点缀着几株醒目配菜-胡萝卜和西兰花，极诱人的奶油香瞬间弥漫开来。

正准备开动，柜台那边就传来骚动。

“不好意思，这里不做你的生意，你去其他地方吧。”服务生冷淡地收起菜单，转身就要去其他餐桌。

涨红着脸，女孩急忙一把拉住他，声音里还带着颤抖的哭腔。“地下城就只有你们这一家餐厅，我求你，求求你，不管什么……都卖点给我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会饿死的。要不，你可以算我贵点……没关系的，就是，就是贵几倍我也愿意买。”

服务生看着自己被抓的皱巴巴的衣袖，苦着脸，一点一点使劲掰开对方的手指，无奈道，“真的不是我不帮你，但我就一个打工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也不看看，在公司已经下发驱逐令的情况下，这里哪个人敢帮，聪明的，你现在早点离开，还有剩余时间能想想其他法子。”

泪水止不住滑落腮边，女孩瞪大眼睛，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走，只要办完父亲的身后事……不骗你，等补给飞船过来我就走，你看，我连船票都已经买好了。”女孩急忙掏出船票证明给他看。

“你跟我这些也没用啊，说帮不了就是帮不了。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你也不希望我叫人把你不体面地轰出去吧？”见自己怎么说也没用，服务员焦躁地打掉女孩手上的船票。

身形摇摇欲坠的女孩弯腰捡起那张船票，环视一圈，周围那些熟悉的脸旁，此刻竟变得如此陌生。她竟径自跪倒，伏在地上呜呜痛苦。

餐厅里的客人看服务员走过去拉人，纷纷起哄嚷嚷。

“你可不能卖啊，她父亲害了那么多人，让她饿几顿，又怎么了？”

“对啊，闺女，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你要是要敢卖，我就去公司告发你，别以为你们老板跟高层认识就没事。”

一看祈求无望，被硬拽起的女孩使出最后力气甩开服务员的手，冲到叶澄这桌，抢过饭菜就不管不顾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还噎的直打嗝。那目光瘆人啊，看他好似是在看一只鸡腿。

叶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这时，一个大汉站起来，不容分说地扯过女孩甩出大门“走，看什么看？这里可不是你能撒野地方。再不走，信不信老子揍你。”

叶澄，食不知味。

老周凑过来低声说，“那就是老约翰的女儿，前几天刚赶回来。”

叶澄： “其他地方也不行？”

老周：“这时候谁敢顶风作案，再说了，那些遇难的矿工家属还在整天盯着呢。”

叶澄：“不是还有亲戚吗？比如上次在医院的老约翰侄子。”

老周：“他不敢……有家有室的，害怕被牵连一块赶走呢。呵……他也就那段时间闹得厉害，最后结果出来，还不是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叶澄遗憾地摇摇头。

人情冷暖，如人饮水。

女孩被四处驱赶的情景让他记忆起了一件旧事。

那年他初一，看到隔壁职高几个穿得吊儿郎当，头顶着一头五颜六色像鸡窝的乱发的学生，正骂骂咧咧地用石头砸，用脚踹一条老弱的黄狗。正值放学，人很多，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大声制止他们的恶行。大家要不视而不见，要不就在远处指指点点。只见那狗痛得呜呜直叫，好似无头苍蝇一般被撵得四处逃窜。看得那几人哈哈大乐，来劲了，更是下狠劲折腾。直至那狗停止挣扎，再也发不出声音。这才住了手，扬长而去。临走前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真不禁揍啊，教导主任那个老贱人什么的。

而此时，狗狗，已经一动不动，了无生息。

是的，它……死了。

因为这件事，叶澄一直心怀愧疚，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没有站出来呢？人类总想着去依赖别人，都觉得就算自己没有去做，也总会有其他人去救吧。结果就是所有人都冷漠地看着事件发酵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然而，悔之晚矣。循坏往复，从未改变。

叶澄决定不能见死不救，他要成为那个打破僵局的那个人。于是便借口上厕所，实则去柜台结账。

一餐饭刷掉他35点，看看账户仅剩7点，咬咬牙又买了5只营养剂。1个点1袋的营养剂可提供一个成年人一天的能量消耗，想想应该足够了。接下来，自己可能要天天吃土了。

叶澄从后门绕到正门，把营养剂放在死角的石头下面，又扔了块石头过去。

看到脚边滚落的石子，女孩愣了愣，只见小男孩指了指石块，张嘴比了个进食的动作，就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一脸难以置信的丽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跟踪，便慢慢挪过去，背着身挖取出营养液急急塞到裤子里。又迅速捂嘴灌了一袋，咳咳……咳……女孩抚摸着胃部，四肢舒展地坐在墙角，直愣愣地盯着天上的紫色星球。

那是超大的天体行星，璨若紫珠，环绕着长长的陨石带，环上风云变幻清晰可辨，偶尔有带着长长尾巴的流星划过天空。

故土未变，她却要永远离开了。不知为何，即使这里所有人都不再欢迎她，她依然舍不得。也许是这里留有太多有关于家人的美好回忆，至今他仍然理解不了为什么父亲当初要下那个决定。

老周奇怪地看着他，“你刚刚去哪了？”

“没……厕所。”叶澄低头，掩饰慌乱。

“哦，我刚才顺便看了下账单，说已经有人付过了，这事……你知道吗？”

“……”叶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有点心虚。

老周看着他顿了顿，吁了口气，也不再追问。“好了，吃完就走吧，我送你。”

一路上，叶澄乖乖落在后面。“进去吧。”老周拍拍叶澄肩旁。

叶澄想说些什么，临到了却又张不了口，只得挪着脚步慢慢走，前面就是星舰大门。

好安静啊……没想到自己也是一个别扭不坦率的人啊。

此时，背后传来声音。“要学会接受别人好意知道吗？别总想着事事都自己扛，不然要我们这些大人干什么。其实，你可以……试着多依赖我一些。”

转身，只见男人背影依然宽阔，步伐依然坚定。

突然身边闪出一个黑影，叶澄捂着胸口吓了一跳。黑暗中是花脸女孩的眼睛，像星辰，亮闪闪。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