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圣克雷芒症候群（2/2）
梁斯年看他抵着车窗睡得摇摇晃晃，干脆撤了两人中间的迷你吧台，伸手勾着他的额头往自己身上靠。叶澄睡得迷迷糊糊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个舒服姿势往他怀里钻，从厚厚的围巾里冒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助理Gary在前排透过后视镜看老板带来的这个“随从”如此逾越，转过头来有些生气地要摇醒叶澄，却被梁斯年微笑着拦下。
窗外下着绵绵厚厚的雪，一眼望去，像是白色的辽阔海洋。
半小时之后，梁斯年叫醒叶澄，提醒他Oliver先生家快到了。
叶澄揉揉眼睛醒来，迷迷瞪瞪之间，并没有察觉自己方才靠在老板身上酣睡的事实。
这位Oliver先生就是他们千里迢迢来冰岛要寻的画家，据说是天分奇高，但大概天才都脾气古怪，只要听说来的是买家一律轰出门，难缠得很。
“Oliver先生每年都会来这里住半年，据说是为了找灵感，但我们觉得也是为了躲像我一样的投资家。”
梁斯年把Oliver的资料递给叶澄，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眼镜。叶澄郑重地接过时撇撇梁斯年，每每觉得，谈及生意时，他周遭散发着黑色的气息。
“他一个人吗？”下车前随手翻着Oliver的资料，不经意问着。
“恩，每次来都是一个人，据说他10年前有个情人，但是后来意外去世了，后来他就一直一个人。”
“啊……还有段伤情过往。”叶澄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没发现梁斯年对他的措辞有些惊讶，正在盯着他。
“看来小叶子也有段“伤情过往”？”
叶澄抬头望向梁斯年，但他别过脸看着窗外，看起来也是随口一说。
他便也随口应着，“这个年纪了，很难没有吧。”
叶澄原以为这种艺术家会离群索居，住在雪原上的茅草屋一类的地方，没想到住的地方意外的普通，就是一般的住宅区，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独栋小房子。
想象中会蓬头垢面的Oliver先生，也是一副温润如玉、衣着整洁的样子，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室内有些刺鼻的松节油味道，但也还算整洁，估计是大病初愈，叶澄被呛得打了个喷嚏，连忙和Oliver先生和老板道歉，Oliver先生倒是先温和地笑笑说美食，梁斯年倒是担心地看着他，小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尔尔，叶澄愈发不好意思，红着脸摆摆手。
也许多亏了这个喷嚏，他们比想象中要容易就进了门，但梁斯年一开口提买画的事情，叶澄觉得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Oliver先生也干脆利落，回绝的干干净净，三言两语打发了梁斯年的生意经。
“二位如果不看画，就请回吧，我还有工作要完成。”说着晾着他们一大一小坐在客厅，径直就往画室走。
叶澄和梁斯年面面相觑。
还是梁斯年不依不饶，拉着翻译叶澄就跟着Oliver先生进了画室。
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子，看起来是原先客厅的构造，被改造成画室，吊顶只有一盏镁光灯，照着中央孤零零的画架，四周颜料和调色油散落，混杂成漆黑的一团团。
Oliver先生开了四周的长管灯，墙上显露出几张已经完成的作品。
叶澄作为外行人，第一印象是觉得这些画作似乎似曾相识，和那晚在艺廊所见似乎有些微妙相似，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他于是回头看了看梁斯年，俨然一副着了魔的样子，心想这位Oliver先生或许是真的很厉害吧。
Oliver先生也不驱赶他们俩这样的不速之客，只兀自带上五颜六色的围裙，捧起调色盘，重新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沉默中梁斯年重新开口，“Oliver先生，斯人已逝，但艺术永存，难道您没想过，让更多人记住他吗？”
叶澄有些震惊地看看梁斯年，顿了几秒，才缓缓地开始翻译这句话，直勾勾地盯着Oliver先生的脸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出于一种翻译者的直觉，他觉得这次工作到了最难的地方。
Oliver先生听完他的翻译，握着画笔正在调色的手在调色盘上定住，抬头似乎有着震怒地看着他俩。
叶澄有些局促地转着眼球，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副画上。
那是一副风景画，高耸、茂密的白桦林，低矮的灌木，香槟色的阳光，有些过分浓烈，看上去是一对恋人的阴影。
余光瞟到右下角，像是署名的花体字，写着“Eliot Oliver”
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时间过去大约5分钟，他们一直保持着沉默。
Oliver先生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他跌坐回高脚凳上。
“这是属于我的梦，别人读不懂，会脏了我心爱的人。”
他的声音颤抖，痛苦地捂住眼睛。
叶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跨国梁斯年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握住Oliver先生的手，轻轻说道：
“Oliver先生，我学法律，老实说不懂得什么艺术。站在一个外行人的立场，我觉得我对法律的理解，和您对艺术的理解或许类比。
法律不能被当成生意，因为那会失去他存在的公正价值，可是如果它一直被供于神坛之上，无法被利用，那我们又为何要守护它。您对作品、艺术、爱人的重视就像我们尊重法律，可如果艺术因为惧怕被曲解、玩弄而一直掩盖，那它的美又有谁可以看到呢？
……
从前有个人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艺术永远只能被少数人欣赏，它的价值也只因这少部分人存在，恕我直言，Oliver先生，您不想知道，这少部分能欣赏这些作品的人，将会带给它们多大的价值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