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丧志（1/2）
“嘿，布鲁斯。”
娜斯佳似乎很喜欢在别人埋头做事注意不到她的时候突然喊他们的名字，我觉得她蛮有潜质成为一个令人胆寒的女鬼。
我的目标一下子站了起来，松松垮垮的白大褂随着他的动作翻飞。他看起来像是个很好相处的年轻人，一脸爽朗的笑容，脑袋上架着一副控制眼镜。他敲了敲镜架，上面五花八门的数值暗了下去。
“娜斯坚卡！”他是我所见到的所有人类里面最高兴见到娜斯佳的，我有感觉她不算是个很受欢迎的角色。“我还以为有阵子要见不到你了，听博雅说，你被关禁闭了。”
“他说的没错。”娜斯佳显然不愿多谈她所受到的惩罚，作为另一个不服管束的灵魂，我很能感同身受。“听着，布鲁西，我今天遇到了一个——”
没等到娜斯佳说完，我就站到了他的面前。在目标还活着的时候露面并不是无常的硬性要求，但是我不信鬼魂与活人之间不可言不可语的那一套。如果我要带走他的魂魄，我更希望是像一个引路人一样面对他，而不是押解他。
我念起了诀，高帽无常的实体像老旧的灯泡一样危险地闪了闪，还是成功在目标的面前出现了。
目标脸上的笑容像风卷落叶一样消失了。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这也许会是他人生里最后一口唾沫，连接着最后一句模糊的言语，用颤抖的嘴唇读出的“天地太平”。
我早就发现，现在的很多人类都拥有不止一种语言的名字。但无论他更想要怎么被称呼，他出生时所用的名字都将是他死去的名字。
“王翦，你的死期到了。”
他没有时间反应，只有本能地后退一步，举起双手保护性地放在胸前。我还不认识他，他人生的旅途已然就此结束。
至少，按章程上的内容，下一步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盯着越看越实在健康的目标，觉得那大部头的章程就是在逗我。人死神灭，我应该能感受到他的阳气消失，可现在王翦好好地站在那里，隔着两米远我都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
王翦求助地看了一眼他的同事，娜斯佳摇了摇头，他又困惑地看回我的方向。我顿时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我现了实体，还在这个人类面前大放厥词，却一无所获。
好像胸腔中的一个大气球被戳破了，我感觉有点烦躁。
“不准动。”
王翦吓得一激灵，连忙将双手举过了头顶。
我抽出锁魂链，将一头扣在他的腰间。但是我轻轻一扯这道锁链便弹开了。这下我彻底没了主意，我站得离他这么近，都不能盖过他身上的阳气。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指戳了戳王翦的胸口，气都还在运转，鲜活滚烫。很好，一天里各种百年不遇的奇葩事都叫我赶上了。
“他没死。”娜斯佳简洁地评论。
“你没死。”我不满地指出。
王翦愣了一下，他神经质地用手不断梳理蓬乱的头发，几次想要重新开口，但似乎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他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手也勉强从倍受摧残的脑袋上拿了下来。
我知道他现在迷惑得很，我比他更迷惑，但是没等我开口，王翦就在我面前举起了一只手，示意我们都先别说话。我很配合，于是沉默着等他缓过神来，不过王翦依然咬了三次舌头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黑白无常？”他不确定地问。
我点点头。
“我要死了？”王翦越看到我点头，脸色就越灰败。
我继续点头。
王翦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接受打击：“什么时候？”
“好问题。”同样的问题我也想抛给他，“依着我的话，应该是十分钟前。”
“十分——？”王翦皱起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是不太满意，还用力拍打了几下。
“别抽自己巴掌了。”不知道像人类一样开始抓头发能不能减轻一些我的苦恼，不过我强忍住了试一试的冲动。“你还活着。”
“那……”他在称呼上卡壳了很久，最后说出的话像是武侠片戏词。
“这位仙君，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是你没错。”我在一天里受到了平常一年份的大量质疑，“你的身上有标记，只有我能看到。”
“标记？”王翦闻言，又开始在身上乱摸起来。
“在这里，有一个死字。”我指指自己的印堂处，“是鬼界的死字，像一个钩子一样的。你们常说的印堂发黑，就是这个效果。”
“黑——黑了吗？”王翦瞪圆了眼睛，扒着自己的额头凑到娜斯佳面前。
“我看不见。”娜斯佳实事求是地说。
“都说了只有我能看到了。”我抬手在王翦眉心的地方点了点，吓得他一个激灵，“喏，冷不冷？”
“不冷啊。”他努力感受了一下，好像在接受点化一样。
“那就对了。”我教育道，“鬼碰到你一点都不冷，充分说明你的一部分已经死了。”
“我现在又觉得有点冷了。”王翦打了个寒颤，“特别冷。”
演技还挺好，我有点被逗笑了。活人还真是胡搅蛮缠，随便一个人也不输给心眼最灵活的鬼。
“布鲁西，”娜斯佳在旁边看戏倒是淡定得很，我还没有编纂好反驳王翦的论点，她就随意地加入了谈话，“他真的是你们国家的死神吗？”
“对。”王翦回答道，他咬着下唇努力回忆着，“小时候书里见过，挺像的，就是比我想象得矮了点，而且也没有舌头……”
真不敢想小时候这个人都在看什么书。我光是想象半大孩子看到印着师父尊容的图画的场景，都要浑身不舒服。人间的图画应该是只有七爷八爷，王翦认错也很正常，但是说我矮就很没有道理了，明明是现在的活人长得太高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进化，以后活人就会慢慢变成高大壮硕的秃头，从前听其他鬼说的时候我还有些怀疑，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纯粹为了在目标面前树立威严的鬼差形象，我偷偷用法术将自己拉高了一点。
“你说，你们的死神能不能取我的命？”娜斯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不一定带你去哪里了，我们的传说都是很不相同的。”王翦竟然也开始认真琢磨起来，“但是我觉得可以，毕竟是神，会魔法。”
“这不是魔法。”我退开两步，用法术在王翦面前打了片花火。这是一个很常见的误区，很多鬼总是觉得自己死了就应该突然掌握了法术，问我如何召唤守护神的不在少数，虽然他们越解释我越听不懂那到底是什么。“魔法是先天的，我这是练出来的。”
“不好意思。”王翦的道歉脱口而出，他真是个很有礼貌的活人，比很多新鬼态度都要好得多。“孤陋寡闻了。”
被别人重视意见的感觉还是挺好的，我很喜欢这个活人，如果这个谈话发生在他死后就更好了，我一定会和他好好聊聊。
我向前走了一步，王翦和娜斯佳交换了一个眼神，站到了一起，一致面向我。娜斯佳发现我在盯着她的时候还把激光枪往身后塞了塞。
我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敌意，又气又有点想笑。
“我是勾魂使者，又不是杀手。你不死，我还能掐死你不成？”
“那您要不要联系阎王爷再确认一下？”王翦一本正经地提议，“您还别说，我天生脸就黑，而且特别不怕冷。”
你脸黑不黑我说不好，但一定很厚。
“阎王爷是我能见——咳咳，是你这种小事能打扰的吗？”我义正严辞地拒绝了。
现在联络地府，我就完了。真应了师父一直挖苦我的那套词儿，“小小鬼，你就不是这块材料。你成不了。”
如果我还有气的话，一定要长长叹一口气。但是我没有，所以我只能在王翦办公室的一节台阶上坐下来，赌气将头埋在两臂之间。
太失败了。
“你真的把死神带过来要取我的命吗？”我听到王翦压低声音责怪自己的队友。
娜斯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你觉得现在还有什么区别吗？”
我竖着耳朵等着听他们两个吵起来，但是王翦似乎觉得女队员说得有道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我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件事明明王翦占理。活人真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我带过来的，是一个会魔法的生物。”娜斯佳在王翦耳畔悄声说道，她大概以为我听不见，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鬼听不到的贼话。
“无常仙君，”王翦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我抬起头，失望地看见他眼睛依旧闪着光，呼吸平稳有力，头上的死字还是清晰可见。
“什么事？”我没好气地说，现在除了一块天花板突然掉下来砸死他之外，没有什么事情能提起我的精神。
“您有没有那种，就是，比如说我配合您的要求，您就满足我三个愿望的那种功能？”
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困惑地看着王翦，然后好像一个灯泡在我脑子里突然点亮了。他倒是提醒了我，我虽然不能杀他，但我可以引诱他自杀。毕竟我是鬼差，又不是佛祖，救人不是我的工作，更何况他寿命早就不足了。自然之道行自然之法，算不得我杀人。
幻术位于《行为方法》第三章第二十六条，我读过很多遍了，就在鬼打墙后面。这个特别简单，就是纯障眼法骗人，很多人间的游魂，厉鬼，还有技术高超一点的风水先生都能做到。
“我若是能满足愿望，就直接许愿你倒在地上断气了。”
果然还是不敢走捷径啊，我在内心给了自己一拳。
“也对，”王翦讪笑，“您又不是神灯精灵嘛。”
“你有什么愿望？”我不知道什么是神灯精灵，但是王翦这一口一个仙君叫得我有点上头，“我毕竟还是有两招的。你想要死得舒服点什么的，咱们可以商量。”
王翦看了我一眼，很难形容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您是不是有点……实在啊？”
这语气听着耳熟，我觉得不是在夸我。
“戏耍鬼差。”我打了个响指，把王翦升起来了贴在了墙壁上，让他像一个圆盘一样开始快速打转。娜斯佳在一旁笑出声来，我就知道这招一定又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我也希望我会一点让人伤筋动骨的法术。惊雷只能打到鬼，但是我学的时候又没想那么多。
“无常仙君、无常仙君，别生气！”王翦一边转成一个蓝灰相间的圆一边大喊，“听我说——”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王翦大头朝下摔在地面上，再起身的时候嘴角咬破了一块，但我一点都不同情他。
王翦定了定神，在手环上一点，身后的大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张地图，上面一道红线标记着他们穿过无数星系的旅途，我虽然看不懂这些东西，但我依然觉得这和我在全息投影里看到的不太一样。
“仙君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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